汶川的纪念建筑 既保存记忆更要给生者希望——专访中国工程院院士何镜堂

2018年05月08日 07:03:13 来源:四川日报
记者 王成栋 何海洋 编辑:许成嵩

  B 特点

  好的纪念馆 要做到与参观者产生情绪共鸣

  记者:您所设计的汶川建筑中,纪念性建筑物占了一半,这是如何考虑的?与之前您所设计的纪念类建筑,有哪些区别?

  何镜堂:我想这一方面跟地震的事件性质有关,那场大灾难对当地乃至四川、全国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不论是对于集体还是个人,会有不同的纪念性建筑和场所的建设需求。另一方面我们团队在这方面有相似的设计经验,因此也会承担这种类型的项目多一点。

  与其他纪念馆相比,有相同,也有不同。同样是人类灾难的纪念性建筑,但有的是天灾有的是人祸。灾难的起因不同,设计的出发点、思想导向,或者说理念也不同。比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扩建工程在揭示真相的同时,希望引导人们去思考这场灾难的根源,去思考今天和平的价值与未来的和平和希望。

  而地震纪念馆,我们团队的看法是突出四个层面的铭记。首先,是灾难中逝去的宝贵生命;其次是全国上下同心协力、抢险救灾中涌现的可歌可泣的人和事;再者是全国力量进行灾后重建、众志成城的集体记忆;最后,我们还希望通过纪念馆引导大家重新反思这场灾难、深层次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比如,以前我们强调人定胜天,但实际上人和自然是共同体,应该宣扬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

  记者:您在不同的场合都提到震中纪念馆和馆里的四个庭院,如何理解这些设计?

  何镜堂:纪念那次地震灾害,震中纪念馆有一个完整空间序列,有整体的大叙事,也有面向个人的缅怀和冥思。

  而纪念馆的灵魂,则体现在四个主题庭院。在整个纪念馆的参观路线中,通过四个主题庭院来串联“5·12”地震展、灾后重建展和地震启示展等三个主题展厅。每个主题庭院都代表着不同的场所精神。这种场所精神,要跟参观者产生情绪和思想的共鸣。

  具体来说,第一个庭院是水庭,以时间为主题,用一个沙漏状的倒锥体空间,朝天开放,四周水从倒锥面上缓缓流下,表示时间的流逝,人的参观流线从这里开始,经过这个水庭,可以过滤掉外面嘈杂的氛围,平静人们的思绪,开始整个流线。

  第二个庭院是地殇庭,以灾难为主题,采用石头作为场所元素,倾斜的墙体、逐渐向下的坡道,引入很少的光线,营造压抑和动荡不安的场所,作为进入“5·12”地震展厅之前的情绪铺垫。

  第三个庭院是崛起庭,以重建为主题,采用挺拔的树木作为场所元素,庭院内层层叠叠的树池与逐级向上的坡道一起,引导人们从封闭的空间内走出,庭院向天空开放,逐渐释放人们沉重的心情,进入灾后重建展厅。

  第四个庭院是希望庭,以人与自然和谐为主题,面朝东方初升的太阳,象征一种希望的重生。在看完所有的展览之后,将人的思绪引向远方,引向未来的希望。

  纪念馆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消隐和显现。这么做,其实本身就是反映了这个地点的冲突和矛盾。

  纪念馆东南侧就是纪念陵园,这是遇难同胞安息的地方。西北面是渔子溪村,是上百户居民的聚居地。这意味着,纪念馆是一个生者的家园与死者的陵园交接的位置,既要纪念逝者,又要抚慰生者、平复创伤,它需要不同的形式呈现。因此,我们希望在陵园的一侧看,纪念馆是有力量的显现;但在村庄的一侧看,纪念馆与山体和环境融为一体。

  记者:在四川这次灾后建筑物设计中,有哪些值得借鉴的经验?

  何镜堂:有两点经验可以总结:首先,规划先行,即使在很艰难的抢险救灾阶段,就开始启动和考虑灾后重建的规划,从大的国土规划到产业规划、空间规划到各镇的文化特色营造都有很完善的规划过程和规划成果作为建设的指导,在大局上有了很好的把控和顶层设计,从而保证了整个重建工作能够较好地完成。

  其次,尊重和传承当地文化,灾后重建的援建队伍和当地部门能够较好地协调工作,既带来外面先进的建设经验,又能跟当地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尊重当地的生活习俗和文化传统,从而使灾后重建的城镇和乡村面貌都能较好地延续当地的文脉,像水磨镇,就成为一个很有特色的地域小镇。

  在纪念性质的建筑方面,也有经验可以总结。比如,纪念建筑特别是灾难性纪念建筑,必须把纪念的主题定位好,不能只关注灾难悲惨的一面,还应该尊重生者的感受,舒缓、引导和升华这种情绪,将其引向平和、积极的一面。我想这些都是可供分享和借鉴的。

  C 建议

  着眼灾区发展适当开发灾难遗址

  记者:您提到过,重建之后,映秀、汶川应该携手开发观光路线。为开发旅游,您在建筑设计上做了哪些准备?

  何镜堂:对于汶川,我有很深的情感,对汶川的情况也比较了解。这是我提这个建议的前提。

  提这个建议的具体原因有三个:首先,地震破坏了震区居民的生活和经济来源,寻找其他的生活来源支柱是必须面对的问题;其次,逝者已矣,生者总要学会面对未来;最后,就汶川当地而言,地震带来大量的社会关注,与地震相关的旅游资源开发是最容易入手的事情。而且孤立的纪念点很难维系和发挥作用,只有把映秀、汶川的纪念点联系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和路线,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种设想也体现在建筑设计上。纪念馆也好,医院也好,博物馆也好,我在做设计的时候,针对不同的项目特点均做了一些特殊处理。例如,博物馆主要是考虑对当地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为当地居民营造一个有文化底蕴和现代活力的活动场所,对外界传递的是既古老又现代的信号。此外,三个项目有共同的特点,都采用了现代的抗震防灾技术,并作了一定的抗震技术展示,供人参观和科普学习。这些,都算是给汶川留下的景观资源吧。

  这10年,四川先后经历了三次地震,留下了很多灾难遗址。如何对待灾难遗址?很多人有不同的看法。我想,我们还是需要更为理性的态度。首要当然是重在保护。地震是人类发展过程中共同经历的事件,对人类的进程起了很大的影响,需要保留这种记忆。但保护和开发需要综合衡量和考虑,要体现对逝者的尊重,要考虑当地人的感受,要考虑未来的发展等很多因素。

  这些遗址对于保存全国人民的一份集体记忆、开展地震科普和爱国主义教育都非常有意义。换句话说,这是我们这个民族共同的伤疤、共同的经历,是需要共同去面对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回避或者无视。

  灾难遗址开发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怎么引导和确立这些旅游资源开发的主题和内容,以及这种类型主题旅游的思想教育和价值导向。

  具体来说,对这些遗址需要经过理性的分析、评估,对保护和开发工作做出指引。重点是,除了地震科普教育,还要加强对生命的尊重、对崇高人格的宣扬等正面价值观的引导,在形式上注意方式和方法的把控,不要出现一些娱乐化、商业化的、过于热烈的形式。围绕这些遗址,让这种类型的主题保护和开发能够引发人们思考,激发更多的社会正能量。像震中纪念馆的展览内容和展览方式,这种类型的遗址保护和开发在国外也是很常见的,可以参考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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